算命先生:小鸟叨卦
虽然我没有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但在部队当兵多年,一直受军营军纪和各类条令法规的熏染,无论生活有多么迷茫,我也不会光顾卦摊让算命先生给我抽签算卦。
与其说不去,不如说我压根儿就不信这些。我的故乡是豫东平原上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那里人穷地薄,说不上与世隔绝,却是地广人稀,除了几个逃荒要饭走出去留在了外地再也没有回 来以外,剩下的种田的就都留下来了。像我这样既不愿意种田又不愿意拉棍儿要饭、靠当兵留在北京打拼的主儿,在俺村算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稀罕物”了。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命,不需要推算,即便需要,那算命的人也只能是我自己。
大概那是我在上四、五年级的时候, 父亲在大队宣传队拉弦子,二叔在生产队当队长,爷爷在公社牲口行当行务。而我们两院的孩子们则整日聚在奶奶的身边无忧无虑地玩耍,听奶奶讲“一人五鬼七妖传”和“猫屙饼干”的故事,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倒也热热闹闹,悠然自得。
一日,村里又来了一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衣衫褴褛,和我先前见过的那几位不一样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鸟笼里装着一只极其美丽我也说上名字的小鸟。那算命先生说,他算命只看五官手纹,不说话,只需让小鸟叼张牌便可为你占卜吉凶祸福,命运前程,算不对不收卦礼。
正当那算命先生抑扬顿挫地推荐自己的时候,恰巧被刚出门的奶奶碰上。奶奶在村里人缘好,辈分也最长,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见她过来便纷纷过来搭讪:“老奶奶,算一卦吧,你这么多孙子,一定有不少贵人的,算一卦吧!”经不住众人一个劲地起哄,奶奶那双“三寸金莲”算是怎么也迈不动了,索性在鸟笼前坐了下来。那算命先生让奶奶平视他,只见他的嘴唇像两只饥饿的羊唇一样,一阵剧烈的抖动后,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从肩上的一个褡裢里掏出一沓硬纸牌来放在鸟笼一侧的小豁口边,然后打开小木门,让小鸟探出头来叼,其初小鸟无动于衷,直到算命先生从口袋里取出几粒小米喂它,说来也怪,那小鸟吃完小米之后,便叼出一张硬邦邦的纸牌来,一连给小鸟喂了四次米,小鸟也共叼了4张牌。
当算命先生慢条斯理地把其中一张牌翻开,大家都惊呆了:他问奶奶是否是大儿子拉弦子唱戏,小儿子当队长,奶奶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翻开第三张牌时,画面上显出一个老太太坐在一个光芒四射的金盆里,那算命先生可有话了:“老太太,您可有福气啊!你看这牌上就是您呀。”这下可把奶奶乐坏了,眼眯成了一条缝。接着他又翻开最后一张牌,嘴里还念念有词,都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好像有两句是这么个意思:看你福相宽无边,你准能活到 93 。算完卦,算命先生向奶奶要了 10 块钱的卦礼,他说奶奶的卦是个金卦,值钱!
给奶奶占卜完,邻居老余嫂子也为她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孙子满想也算了一卦。他的卦虽说不如奶奶的值钱倒也不坏,那算命先生说,那小儿满想将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能谋一个别人骑马他骑驴的官职。那算命先生的话的确使五十多岁才抱上孙子的老余嫂子开心,我知道她家向来是很拮据的,拮据到连吃盐钱都困难的老余嫂子,那次为孙子满想那一卦出了“血”,给了那算卦人五块钱。
自那次叼过卦之后,奶奶倒是干活更有劲了,操持家务,侍弄田地她能抵得上一个年轻小伙子,而烟也抽得更凶了。我们曾经劝她别干太多活了,她说闲着难受,我们也劝她别抽太多烟,她说不碍事,她能活到 93 呢,离死早着呢 …… 而如今奶奶却撒手离我们而去了。奶奶患的是肺癌,驾鹤西去那年是 78 岁。
去年父亲二周年,我回了一趟老家。穿过一条落满枯叶的小路,绕过二奶奶家那道斑驳颓废的土矮墙和一口几乎被岁月的尘埃填平了的枯井便到了后院奶奶原先住的小院。我踟蹰在这个往日曾经喧闹过而如今对我却淡漠得如同外星球一样陌生的小院里,凝视着那被岁月的尘埃熏黑的土墙,房顶上那干枯了的檐草,脱落颓废的窗户和半朽的木门,连同门楣上那歪歪曲曲不知是谁不经意用白粉笔涂上去的一行小字:谁为谁流泪。我鼻子禁不住一酸,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我不禁忧郁地思索起人的命运来,并由此联想到奶奶的去世,联想到那个肩上背着褡裢、手里提着只鸟笼曾经为奶奶占卜过命运的算命先生。
后来我到部队参了军,我的指导员曾经给我们讲过关于算命先生为何知人过去的事儿。算命先生虽然各有高招,花样翻新,但无怪乎这么几招:
一,他们都有一套工具(卦、签),对于什么“阴阳八卦、天干地支、干支五行”等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二,想方设法从你口中得知你所需的东西。三,然后根据你所谓的“心诚则灵”投你所好。你想吃甜的,他说糖,你想吃咸的,他说盐。但为了使人不感到他在逢迎你,偏又要说些猴年马月你将有点儿什么水火之灾,皮肉之疼之类的话,来证明他是多么直言不讳。从而更使你相信他给你算的种种好运;反正当官的,禄位高升;经商的,财富临门;求学的,金榜题名;乞子的,多男;问病的,痊愈等等。总之他们的目的是让你满意,他得钱财……唉,那时候我还小,要不我怎么会不站出来把给奶奶算卦的那位算命先生的鬼话揭穿呢?也许奶奶现在还健康如昨……
正当我沉浸于往事的凄凉,夜幕不知从何时早已从天边流泻下来,像一条忧郁的黑纱罩住了整个小院。我仿佛置身于埋葬奶奶的那个墓穴,又仿佛置身于那口几乎被岁月的尘埃填平了的枯井之下,几欲窒息而死。忽而,小院的夜幕里滚过几声深闷的雷声,如同爷爷缠绵于对奶奶的思念和眷恋所发出的痛苦哀号。不知怎的,想想指导员的话,我忽而想咒骂那个衣衫褴褛、提着鸟笼的算命先生,不是说奶奶能活过93吗?我奶奶怎么刚活到78就离我们而去了呢?
从奶奶的小院出来,我独自矗立在无边的夜幕里,禁不住自责起来,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问问那算命先生奶奶在以后的生命历程中还有没有意外的灾难呢?那种遗憾就像忘记了问问那算命先生为什么不让小鸟给他自己算一卦一样。
独自徘回在自家门口,我忧郁地思索着人的命运。命运属于谁?它应该攥在每个人自己手里的,不是吗?我正在这样想着,夜幕里走出来一个清瘦低矮的老太婆:“他叔,你回来了,他婶子好吧,家里小孩也泼吧!”我应承着仔细辨认,竟是老余嫂子。问及先前和我奶奶一起算过卦的她的小孙子满想来,她半晌不语。后来从与她的交谈中我听出了那更令人悲伤而忧郁的事变,她的小孙子满想早在十几年前就得了一种难治的病死掉了。
我心中禁不住一阵阵凄然,我开始构思那个衣衫褴褛,提着鸟笼四处给人叼卦的算命先生如今的命运,也许他也死去了吧,至于他的那只鸟,我敢肯定它是早已死掉了。因为,如今我才明白,他当年的那一切全是骗人的,尤其是值得我追悔的是:我就没想到他当年的那只鸟本身的命运也没有几年光景,再长它还能活过人的命运?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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