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当妓女遇上算命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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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凤34岁了，行走江湖18年，还是孤孤单单一人，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兜兜转转，不是无赖流氓就是心存坏水预备讹钱点炮的仇家。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命里注定无人，于是，她找到了燕郊算命大师厉百程，预备算一卦。

厉百程今年58岁，行走江湖30余载，在河北燕郊一带算是叫得上名头的算命先生。

唐小凤是干特殊行业的，说话有江湖气，骨子里有狠劲儿，她一手夹烟口若悬河，说到痛心处会眼中带泪，但兴起的时候又豪放开骂，言谈举止间无不暗示其官道黑道都有人，厉百程看出了这个小丫头的不简单。但正如唐小凤所担心的，几番面相运势之后，厉大师得出了“八字半阴半阳，注定一生孤单”的结论。 厉大师说，要想改命必先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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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名这件事儿上，厉大师可算是受益者，很多年前，他还不叫厉百程，只是河北省青龙县狮子庙村某个农民家的第三个儿子。某一年，他忽然残疾并右眼失明，被家里弟兄欺负作贱，爹妈死后，家里房子分给了大哥，他被逐出家门并一直流浪至今。

流浪儿小厉总得活下去，混东北，逛京城，下南阳，又北上燕郊，小厉跟随一帮江湖串子东游西荡，偷摸着学了不少“忽悠人”的本事， 终于，他在燕郊一个偏僻的城中村扎了下来，与他一起扎下来的还有“厉百程大师”这个名号。

钱虽然挣地不多，但慕名前来看相看命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还收了徒弟厉圣，厉圣有“小神仙”的美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厉百程头一回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

1994年，42岁的历百程想结婚了，经人介绍，厉百程娶了青龙乡白虎沟45岁的石珍珠。珍珠，乍一听名字好听敞亮，无奈她命薄福浅，聋哑傻三项占全，但厉百程人穷不嫌妻丑，人瞎不嫌妻聋，于是他花了150元，将石珍珠娶进家门。从此，石珍珠告别了被哥嫂虐待的凄惨生活，她追随厉百程的脚步，走南闯北，风风雨雨14年。

14年里，历百程算命，石珍珠捡破烂；厉百程做饭洗衣、替石珍珠梳洗头发，石珍珠还是捡破烂。她每天只知道傻笑，生活不能自理，他坦诚对这段婚姻有过后悔的念头，但他却始终下不了抛弃她的决定。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14年呢？历百程舍不得傻妻子，在洗脚城工作的尤小云同样不忍心丢弃身陷牢狱的丈夫。尤小云也来找厉百程算命。她说，大师，今年年儿跟前我想办一件大事，您帮我算算，我能办成吗？厉百程嘴里嘀咕了一阵子，又专业地抽了签，最后投其所好地说：这事儿必须得年前办好，一定会年前办好…

看得出来，尤小云心里很急也很欣慰。尤小云今年三十岁，丈夫远在齐齐哈尔监狱服刑，她所说的大事儿就是想捞钱贿赂下监狱长，好让丈夫提前出来。怎么去挣这笔钱呢？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屈辱，尤小云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抹了抹眼泪。她平生第一次做洗脚的工作，里面很多潜规则不懂，有一次遇到一位大哥的百般刁难，她事后特别后怕，但又用摸索经验的口吻说，我能怎么办呢？还是得把客人哄高兴啊……她把女儿放在农村父母老家，想女儿的时候看看照片，她说到年跟前还有四十多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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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尤小云在洗脚城数着墙上的日历过日子的时候，唐小凤的风俗按摩店依旧日复一日地开张。为了化解孤单命，唐小凤尊循厉百程改名的指示，用了新的名字唐小雁，他说：“小闵、小雁、小惠都好听，就看你喜欢哪个了”。唐小凤最终选了唐小雁，遵照厉大师的指示， 她在干净的白纸上用厚重的黑笔写了三遍自己的新名字，然后把它用图钉压在墙上一张性感女郎的画像上 。厉大师说，你把它放在佛像或观音菩萨旁，每天上香供着就对了。

入夜，唐小雁家的温州养生保健招牌醒目如常，它在午夜时分会幻化成迷离梦幻的五彩光晕，一圈一圈地在夜色中诱惑性的跳动。

这光晕又像极了厉百程家供奉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像所散发出来的佛光，只是，菩萨能保得了一时如意，却不能保你一世安稳，纵然你虔诚向佛，抑或你只是求个心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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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百程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了。

先是徒弟厉圣的春风得意让他觉得相形见绌，厉圣能说会道，在燕郊的名声早已盖过了他。就在厉百程还在使用老古董“马前课”帮人算命占卜、一卦仅得20元的时候，厉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帮人破解婚姻危机，轻松入帐600元。

后是眼前的形势让他不得不考虑离开燕郊，谋求新的住所。坊间盛传，某个游荡在燕郊的江湖串子给河北省某高官的儿子算命，狮子大开口要了88000元，官员儿子酒后正酣，头脑发热就给了，第二天酒醒后自觉被骗，于是整个河北省刮起了一股打击封建迷信的风潮，而燕郊作为通告中的“封建迷信毒瘤阵地”，已被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多重因素使得厉百程和石珍珠不得不暂时出去避避风头，他们决定，趁着这个空档，回老家一趟。

汽车一路颠簸，满地尘土随风扬起，生硬猛烈地扑打在脸上，眯得人睁不开眼睛。石珍珠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或许唤起了久违的记忆，她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晃动着身体，有些狰狞的表情，实则全身都写着开心。毕竟距离她上一次回家已经过去了整整7年。

人们总是对故乡怀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虽然石珍珠在这里度过了并不愉快的45年，这种不愉快你从她看哥嫂时恍惚躲闪的眼神中能感知一二，或许她想起了曾经被赶出家门，被安置在正屋旁边漏风又漏雨的几块石棉瓦搭成的小房子里。厉百程说，就是在那个小房子，石珍珠度过了将近20年挨冻受饿的岁月。

现在，小房子还在，只是它变成了一只小奶羊的庇护之所，小羊温顺恭良，乖巧的样子惹得石珍珠爱怜地抚摸，只是那些年石珍珠是怎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腾挪转身的呢？毕竟，这是一个对一头小奶羊来说都略显局促的可怜空间。 有时候，人命之贱也不过如此了…… 石珍珠上头有三个哥哥，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曾是父母当成珍珠一般的心头肉，只是老天待她过于残忍，外界和身心的风雨将她冲刷腐蚀地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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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七年归来，大嫂聋了，大哥也老了，据说在厉百程领走石珍珠的第二年，大嫂就双耳失聪了。我不愿意相信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因果报应，毕竟，当你看看石珍珠哥嫂家徒四壁的状况，你恨不起来，厉百程恨不起来，石珍珠更恨不起来…

7年未见，石大哥明显温柔了很多。对于厉百程这些年对石珍珠的不离不弃，他是懂得感恩的，他很实诚地说：在你这儿比在我这儿强一百倍， 你这辈子做好事了，下辈子会有好报的。

一家人吃罢饭，石大哥操起锈迹斑斑的大剪刀，就要去给妹妹理发。他不懂什么流行的审美观，也不知道时下哪款发型最时髦，他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这头发太长了，都遮住眼帘了，你看都遮了大半边脸，这不中，不中，太埋汰人了”…石大哥嘴里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又絮絮叨叨，手中的剪刀就挥上了石珍珠乱糟糟的头发，任凭厉百程怎么阻挠都没用……

厉百程说，大哥，这不剪，不剪，这有卡子呢，大哥不剪，但石大哥的威严不容反驳，手起刀落，他快准狠地将石珍珠的发型剪成了他最想看的样子：简单、干净、清爽。

而简单干净的发型，却是厉百程不想看的。他一直觉得，发型里面藏着“勾当”，“勾当”用行话来说就是风水，是不可告人的机密。厉百程和石珍珠在一起生活的14年里，当石珍珠留长发的时候，他的财运就好；当石珍珠留短发的时候，厉百程也赚不上什么钱。

厉百程并没有告诉我们他的财运与石珍珠头发的长短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他一不小心说漏嘴的实情更让我们看清了隐藏在这段婚姻中的利益交换：头发剪地整整齐齐地谁会可怜她啊，乱糟糟地才好呢，你看上次，我带她出去，别人见她可怜直接给了100块，我何曾有过那种待遇啊…

更有时候，石珍珠穿上大红色棉袄，身披金黄色、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大写加粗黑字写上“现代傻活佛”的锦缎，摇身一变，就成了能保人平安的假菩萨。她只需坐在那里傻笑，就会有好心人扔个10元、8元的，离她不远处，厉百程的算卦摊子有些凄凉冷清地伫立在冷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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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了，天气变暖和了一些，燕郊的那场风似乎小了点儿，厉百程还是决定回燕郊碰碰运气，只不过在回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儿要办。他要去离石珍珠家20多里的狮子庙村去看看自家的老房子。

和石珍珠一样，爹妈死后，老房子分给了大哥，早早残废了的厉百程被逐出家门；和石珍珠一样，没过几年，厉百程的三位大哥先后残疾的残疾，佝偻的佝偻…和石珍珠一样，厉百程也早已忘记了那些年的屈辱和恨意，当大哥挪动着如蜗牛般的脚步一步一步出现在村东头时，厉百程看到他的背几乎驼到了地上，大哥走近，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厉大哥慢慢地打开门，门吱哑吱哑地叫着，老房子特有的年代感和潮湿感扑面而来，厉百程有些湿了眼眶……

一切如旧。“爹妈走的时候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厉百程有些苦笑。

如果说这个破败、穷困、简陋的家有什么值得为外人道的高光时刻，那一定是堂屋里摆放的70多年前的全家福了。全家福里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位穿灰色长衫，戴黑色帽子的帅气老者。老者的相貌仪表堂堂，坐地笔直端正，白色的胡须恰到好处地点缀出特有的尊严与风范，据说他曾经是有一百亩土地的大地主，解放前，是当地村的村委书记，“厉百程说，我姥爷大度宽和，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物”。

只不过姥爷怎么也没有想到，70多年后，噩运一直伴随着他曾苦心经营的家，他的田产被分割，他的四个外孙先后残疾，犯病，到厉百程这一代时，家里的男丁几乎断了香火。

厉百程大哥也懂风水，他说房子风水不中，阴宅和阳宅一个向法，所以他们的家越来越破败，家里的弟兄先后患病。“因为没钱修，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厉大哥有些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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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百程何曾想到，他给别人算了大半辈子的命，到头来他也没能力给自己算算命转转运。

也或许人命天注定，就像改了名的唐小雁，她并没有如厉大师说得那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然后偶遇一个良人，相伴一生，她又被仇人做了局点了炮，店里的小妹被抓，遭不住严刑拷打，唐小雁随后被抓进了局子，关了大半个月后，交了罚款，她把店盘了出去，从此杳无音信。

也或许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尤小云终于赶在年底前凑够了4万块把丈夫从监狱里捞了出来。为了酬谢厉大师当时的鼓励，她高兴地带老两口去了一趟天安门，厉百程曾经无数次从这儿经过，却从来没有进门看过一次，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城门上挂着的巨幅伟人像，初春的太阳晃地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忽然又想起了不足10平米的家里供着的小小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在他心底而言，或许那才是真正的供养着他的佛，厉百程供养它，它也回报着他，骗术也好，伪科学也罢，风水也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开春了，春回大地，厉百程在风水大师杨文清的指点下选了一个有“三点水的吉祥日子”开业了，他和石珍珠互相搀扶着，出现在滚滚人流中，预备在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寻一条活路…